Ch.1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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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机键 更新:2025-03-13 16:27 字数:5398
孟以栖在沙洲岛上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除夕,一家叁口留在外婆这里借宿了一夜,第二天午后才乘船返回了青阳县。
初二的早上,孟以栖睁眼醒来时,孟家夫妇已经坐在餐厅吃早饭,她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卫生间洗漱。
刚刷完牙正准备洗脸的人察觉到了门外的谈话声,耳朵不由自主贴上了毛玻璃门,听见孟远方正在回何清,“就他一个人过来,不用特意再准备了,家里有什么吃什么。”
何清似乎不大同意,“年前买的绿叶菜有些不大新鲜了。”
“蔬菜炒熟了就能吃,那我们能吃,他不能吃啊?”
“那总归是家里来的客人,还是你未来女婿。”
“你出去问问,哪个女婿上门不看岳父岳母眼色的?”孟远方理直气壮,“没有我们点头哈腰伺候他的道理,你不趁这时候给他来点下马威,日后栖栖跟他在一起就要吃苦头。”
“有什么苦头吃?”何清数落他的小心眼,“你就是不满他之前口无遮拦骂了你。”
死不承认的男人也找到了借口,“反正你就是看他哪哪都满意,这个小子有点臭钱就爱显摆,惯会讨好你们这些耳根子软的人!”
春节前一天,杨靖安特意派人登岛送了过节礼品,名义倒不是挂在栖栖男友的身份上,纯属以个人身份感谢外婆的照顾。老人家不在乎礼品贵重,但确实被这番心意打动了。
“那至少他也有这个孝敬老人的心!”何清实在看不惯他故意找茬,收了他的碗筷走进了厨房。
“我还没吃完呢。”两手空空的人眼睁睁看着她把剩的半碗粥倒掉了。
“人老了,吃多了不好消化。”转眼,何清开始洗碗。
没吃饱饭的男人起身套上外衣,拿过钥匙一声不吭出了家门,不用问也晓得出去填肚子去了。
等孟以栖洗漱好出来时,何清正好盛了一碗粥端来,“栖栖,赶紧把早饭吃了。”
深思熟虑的人接过碗道:“妈妈,如果爸爸真的不乐意,见面的事可以往后推迟一点。”
“定好了的事情可不能反悔。”何清一副轻松的口吻安慰她,“以前杨宛平刚来家里做客,他也是那个拿乔的德行,越老越爱找人麻烦,别管他了。”
母女两人在家耗了会功夫,正准备换衣服上菜市,孟远方冷不丁推开家门回来了,两只手上挂满了新鲜蔬菜水果,鱼虾之类的海鲜也有两大袋子。
孟以栖与何清面面相觑了几眼,谁都没有拆穿某人的口是心非,孟远方也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,默默地拎着东西进了厨房里。
约定了晚上六点见面,孟以栖陪着何清忙活了半个下午,等到夕阳落山后才接到杨靖安电话,他这会堵在了高速路上,估计还有半个多钟头才能赶到。
“怎么说啊?”何清等她挂了电话才询问道。
“高速上有车追尾,他得迟半个小时。”小心翼翼的人看了眼等在餐厅的孟远方,爸爸的脸色果然刷得一下差到了极点。
“春节高速上的车子肯定多,难免会遇到碰碰擦擦的情况,这做事情一点高瞻远瞩都没有,讲到底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,要不然提前半个小时都到了。”孟远方一边数落一边摇头,气得退到了书房里去了。
孟以栖哑口无言,更不敢帮某个人说一句好话,生怕伤了爸爸早已经失去平衡的心。
何清这里将热菜做好了保温措施,叮嘱孟以栖过会下楼去接人,然后脱了围裙进书房找孟远方。
他正在跟自己下象棋,二话不说的女人上来掀了棋盘,口里压低着音量质问他,“孟远方,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啊?”
孟远方气不打一处来,手指着墙上的挂钟,“马上就六点半了,人影子都没见到一个,你自己讲他做的对不对吗?”
“那高速上有车子追尾,又不是他能控制住的?你不要不讲道理!”
孟远方冷笑,“我就是太讲道理了才愿意请他过来,是他自己少爷排场大,不把我们一家当回事。”
“孟远方,我发现你这张嘴现在犟得很!我不管你心里头舒不舒服,既然你已经答应过你女儿,你就要多考虑栖栖的感受。你当着她的面数落杨靖安,一会人来家里吃饭,你叫她怎么是好?”
“你意思是叫我们一家人都得供着他了?”孟远方捡好棋子直起身时,何清的手猛得朝他的嘴指来,凶巴巴的女人厉害极了。
“我叫你这个老头子闭上嘴!”
六点半过了五分钟,终于有辆眼熟的车子驶进视野,孟以栖披着羊毛披肩候在昏黄的单元楼下,一早期待的笑容已经丧失全无,目送西装革履的人下车走来。
“你爸妈生气了?”杨靖安光看脸色便晓得大事不妙。
气在头上的人责怪他,“说好了六点准时到,你非得掐着时间是吧?”
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冤枉的人着急辩解道。
孟以栖垮着脸,“动作再不快点,饭菜都要凉了。”
越说越不讨好,吃瘪的人转身回到了车边取礼品,孟以栖正准备过去搭把手节约时间,哪晓得杨靖安从车里抱出了个棉花团子。
Bobbi急吼吼地跳进了孟以栖怀里,一时间,怨气都叫突如其来的惊喜覆盖了,有人一边应承着狗狗的舔舐,一边看着锐气收敛了几分的男人向自己解释,“来之前我去了趟宅子里接狗,你不是一直都说想它了吗?”
孟以栖轻声地哼了一下,“这不是迟到的借口。”
“所以你爸真的很生气?”某人还在打探未来岳父的态度,脸上第一次呈现出了极度的忐忑。
孟以栖看在眼里不免觉得好笑极了,仅剩的那丁点气性也磨没了,开他玩笑的口吻,“我爸生怕饭菜凉了,你嘴巴挑食会介意。”
有人听出了调侃之意,转身走去后备箱取礼品,一边还在奉承,“你见过哪个女婿上门敢对老丈人挑叁拣四的?”
“所以呢?”孟以栖抱着狗跟了过来,两人面对面站在车后,也亲密地依偎在光影里。
“所以一会我要做小伏低,你爸讲东,我绝不往西。”杨靖安笑着弯下腰来问她的意见,“这样子行吗?栖栖大人。”
“你记得别顶嘴就行了。”孟以栖千叮咛万嘱咐他,带着今夜嘴巴抹了蜜的人回了家。
来玄关接应的人只有何清,杨靖安目光在室内走了一遍问道:“何姨,怎么没看见孟叔?”
“他还在书房忙,我去叫他出来。”
“我去请。”换好鞋的人径直擦过何清往书房迈去,孟以栖生怕他一推门便要闯了进去,好在有敲门得到里屋人的应准。
不过他进去后,孟以栖也没能放松警惕,脚步始终徘徊在附近。
“守在这边寸步不离,你是担心他受你爸的气啊?”何清冷不丁靠了过来。
孟以栖没有否认妈妈的疑问,坦白了心里的忐忑,“我就是怕他们两个会一言不合吵起架来。”
何清倒没有她的顾虑,反而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环节,“他们两个人先单独见见是件好事,有仇报仇,有怨报怨嘛,把话讲开了,矛盾解决了,一家人才能安安稳稳坐下来吃饭。”
事实也正如何清所言,杨靖安此时正坐在孟远方对面,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张檀木几,几台上有两个茶杯,一杯热气腾腾,一杯空空如也。
“孟叔,感谢您今天邀请我来家里做客。前面路上遇到车子追尾,所以耽搁了半个钟头才赶来,在这件事情的准备上是我欠考虑了,不好意思。”学会放低姿态的人上来便主动认错,任孟远方想斤斤计较也拉不下来脸。
不过,逮到机会的人怎么可能罢休?
孟远方不苟言笑地咳嗽了一声,“叔叔阿姨为了你来家里做客,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在准备了,特别是你阿姨,买菜做菜很辛苦的。你是年轻人不能偷懒啊,既然约定好了见面时间,就要考虑清楚突发状况,也省得我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,你以为是我在找你麻烦,故意挑你的刺。”
“是,今天是我考虑不周,不过孟叔宽容大度,一定不会跟我计较。”皮厚的人接着道:“还有,您都能跟我说这番体己的话了,我又怎么好意思心里编排子虚乌有的事情?孟叔,谢谢您提醒,我一会再和阿姨诚心道个歉。”
好话歹话都叫他说遍了,孟远方被堵得心里难受得慌,举起热茶杯仰头饮尽了。
“请孟叔多给我一杯茶的时间。”杨靖安说着抄起茶壶给孟远方满上了一杯,继而道出了重点,“上次在这个屋子里,我冲您出言不逊,事后您不待见我,等我认识到错误也晚了。当时因为太紧张和栖栖的关系,所以面对您的极力反对,我一时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,我承认自己有冲动、目中无人的毛病。所以在这里,我要向您说声抱歉,毕竟我不在您的位置上,无法替您考虑周全,但请您能够理解,原谅我曾经的鲁莽。”
他能有这份认错的态度对孟远方而言出乎意料,毕竟也是与杨家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亲家,孟远方还算够了解杨靖安傲慢无礼的个性,所以此时此刻,哪怕自己心里确实憋了口怨气,但想想还在外头等待的小女儿,想想自己曾经的许诺,他都不能做一个扫兴的父亲。
“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,还望你今后能够收敛点脾气。你跟栖栖两个人从小吵到大,吵到一块去了也是我没料到的情况,不过事已至此,一切就当作翻篇了,你只要记住以后多让着点栖栖,别叫她掉眼泪了。”孟远方说着叹了口气,捧上茶杯又抿了一口润润嗓子。
“您和阿姨是父母,舍不得她受委屈,我爱她,也舍不得欺负她。这个您可以放心。”杨靖安做保证,也交代了自己的心意。
有些话始终要说出口,就当做是两人之间的约定,孟远方主动提及了不能回避的矛盾,“我晓得你跟杨宛平的关系和解不了,你父亲现在的处境只会比我更难,不过我已经看开了。栖栖如果这辈子要委屈自己来保全亲人的幸福,我作为父亲也不能接受她这样牺牲,但如果有人要破坏我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,我也绝不能容忍。”
“我还是那句话,绝不会叫她受委屈。”
空气安静了几秒,孟远方抄起茶壶给他满了一杯茶,语重心长道:“靖安,我不管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争,家事上面还要多顾忌下你们父亲的感受,他熬了一辈子才成就了你们今天的成绩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你父亲现在人衰老了,身体也不如从前,这个年纪正是需要家人的时候,你的关心陪伴是他晚年最珍贵的财富。同样的话,我之后也会同杨宛平知会。你要是认可叔叔这番话,就把这杯茶喝了。”
阔别近一月的人再回到老宅是除夕那天午后,父亲独自一人站在枯败的池塘前喂鱼食,温暖的阳光里,周围的红火与喜庆似乎都与苍老的人无关。
杨靖安远远地注目着白发苍苍的杨守诚,生活在东院的儿时记忆悉数涌现上来,从中年走到今天的男人早已经不再年轻。
喂完了鱼食的人抬头便看见廊亭里的杨靖安,立马拄着手边拐杖朝人颤颤巍巍走过来,廊亭里不久也回荡起了脚步声,距离在步伐之间拉到了眼前,有口难言的老父亲被一声干脆的问候催红了眼睛。
“爸。”
目光里的水面涟漪消失之际,回过神来的男人举杯干了茶,至此都未生出犹豫的念头。
母女两人候了差不多十分钟,两个男人才从书房出来,一老一少面上看着无波无澜,似乎之前并无发生过嫌隙。
平安无事地吃过晚饭,两人带着Bobbi下楼放风了,路上偶遇到了不少窃窃私语的邻居,若无其事的两人沉浸在自己的氛围里,不知不觉走到了池塘边的小广场。
下午出发前,Bobbi就在陈妈的喂食下填饱肚子,此时正好是平常解决叁急的时刻,它在长椅旁转了几圈拉了团大便,咬紧牙齿用力时有多可爱,拉出来的东西就有多臭气熏天。
孟以栖捏着鼻子替它擦着屁股,某人同出一辙,纸巾包起狗屎装袋扔进了垃圾桶,再折回来时,一人一狗已经坐在长椅上等着他。
有人屁股刚坐下来,身旁的女人便迫不及待追问道:“你跟我爸在书房里聊了什么?”
“男人的秘密。”
孟以栖白了一眼卖关子的人,“快讲。”
“嗯——”双手抱胸的人随口扯了一句,“你爸说找个好日子把你嫁给我。”
孟以栖快被他的胡言乱语逗无语了,急得就快要命令Bobbi咬他一口,哭笑不得,“唉呀,你不要再跟我瞎扯了,你们到底聊了什么啊?”
衔着笑意的人决定不胡闹了,一五一十坦白了书房里发生的一切,结尾道出了一句真心话,“……孟叔很好。”
其实孟以栖早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,爸爸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,嘴上说着要给不敬重他的人一个下马威,实则上压根没给倒反天罡的人摆脸色。
此时此刻,她能认定爸爸的同意里不再掺杂将就成分,长在肉里的那根刺终于随着一声叹息消失了。
晚风轻轻地在吹周围,空气里飘来了火药味,前方有几个孩童正在玩烟花,追逐嬉笑声荡漾开来,融化了这片寒冷的区域。
抱着狗的女人正沉浸在绚烂的烟火里欣赏,一侧脸颊上忽然落下了一枚吻,转头之际便撞见杨靖安那张嫌少流露正经的脸,不知怎的,她的心口忽然紧张了起来。
不知所措的人轻声问他,“怎么了?”
“有句话我跟很多人坦白过,唯独你一次也没有。”认真的人说着握住了她的一只手,整个人都变得郑重其事起来,“我曾经后悔过很多次,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到我最懊悔的时刻,让我有勇气正视对你的感情。”
期待里的人心口紧张了半天才听见他的坦白,心跳也跟着脱口而出的这五个字彻底乱了套。
“栖栖,我爱你。”
从年少的那句“你以为你是谁”到此刻里的告白,昔日倔强的男孩直面了他当年口是心非的谎言,孟以栖恍惚间又回到云大校园里最年轻的时候,彼时眼前的男人只有盛气凌人可言,更不曾对她低过一次高傲的头颅,却早已牵绊住了她不受控制的心脏。
她不会忘记当时鼓起勇气的自己有多么难堪,也记得阔别五年家门前重逢时静止的空气,端午节的仲夏夜里,菖蒲艾草的气息覆盖住了她热浪翻涌的心,那刻的慌张与心跳都是属于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。
可是此刻,她也终于能够道出少女时珍藏的那份心事。
“我爱你。”
——正文结束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