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时间变换，黑夜终是如一帧深邃的画面，悄然退去。
  天空逐渐泛起一抹微弱的鱼肚白，大地在沉睡中悄悄吐出清醒的气息。渐渐地，那抹白色往周边晕染开来，染上了淡淡的金边，仿佛无数细碎的金粉洒落在天际。
  太阳缓缓升起，在最初只是一道微弱的光弧，随着潮起潮落，光芒如同再次上涨的潮水涌来，驱散了最后一丝黑暗。
  等到大地披上金色的外衫，万物在一瞬间全都苏醒。露珠在草叶上欢快地跳着舞，宛若无数经营的钻石。山峦被金色笼罩，柔化了锋利的轮廓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，鸟儿在枝头啼叫，迎接着崭新的一天。
  江橙在睡梦中朦胧苏醒，身边火热的温度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，她稍稍动了动身体，腰间却是一阵酸软，还有搭在她腰间的手臂，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。
  她下意识蹙了蹙眉，身体传来的不适感让她没有了再继续入睡的心情。只是刚睁开眸子，眼底就落入了一张熟悉的面容。
  程远舟正闭着双眸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，睫羽垂下，在眼下留下一小块阴影，他的鼻尖传来均匀的呼吸声，嘴唇轻抿，不知道他是不是正陷入美梦中。
  江橙的第一反应是后缩，她还没有习惯在别人身旁醒来，但自己被腰间的力量束缚着，并没有缩到哪里去。
  空气里还弥漫着并未完全散去的暧昧气息，空调里还不断往外吹着凉气。
  终于回神之后，她又在瞬间回想起了昨晚的情形，眼神下移，她很快就看到了藏在被褥之下，两人赤裸着的紧紧相贴的身体，而她所感受到的温度也全部都来自于他。
  红云又悄悄爬上她的耳后，逐渐浸润了脸颊，她轻轻抬手，指尖悄悄在他的胸前划过，那上面还有她昨晚留下的痕迹。
  江橙的心脏忍不住的一阵急剧的跳动，嘴角也压制不住的上扬。
  短暂的悸动之后，她又有些庆幸，毕竟她原本就是打算在昨晚结束之后，把她准备的礼物送给他的，只是昨晚在他的房间，没能拿到，现在正好趁程远舟还没醒过来，她也可以去拿过来。
  思及此，江橙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了退，又小心翼翼地扒开了程远舟搭在她腰间的手臂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，生怕把他吵醒。
  不过江橙很幸运，整个过程中，程远舟都没有什么反应，她很轻易地从他怀中溜出来了。
  江橙蹑手蹑脚地坐起身来，床下是交迭的浴袍和浴巾，还有零散掉落的避孕套的包装。
  目光触及这些，江橙感觉脸颊一阵发烫，她快速捡起了地上的浴袍，站起身来迅速套在了身上，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床上，那双紧闭着的眼眸已经睁开了。
  江橙火急火燎地系上了腰间的束缚，随意套了双拖鞋就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拿东西，可就在她走了没几步之后，身后突然一道冷冽的声线贯入她的耳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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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江橙的脚步一顿，身体稍微发僵，猫着腰的她瞬间直起了身子转头望去，却看到床上原本应该熟睡的人却已经坐起身来，而他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  江橙是觉得他的反应有些不对，可一时间她说不上来不对在哪里。
  只是感觉入耳的声音好像是从万里寒冰的地带穿梭而来，带着让人瑟缩的冷。
  江橙被抓了个现行，大脑还没反应过来，吞吞吐吐道：“你…你…你醒了？”
  程远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，而是直接掀开被子起了身，也不顾自己身上空无一物，更无视了江橙的害羞，淡然地从地上捡起那条浴巾围在腰间。
  短暂的几秒钟，他站定在江橙面前，眼神里不再有昨晚的温柔，只剩下冰霜般的冷漠与疏离。
  江橙莫名有些心慌。
  她看到他冰冷的嘴角，不笑也不怒，只是冷冷地抿着，封锁了所有的情绪，暗暗酝酿着即将说出口的话。
  江橙的嘴角也跟着僵了僵，原本是想开口问些什么，只是程远舟的声音比她快了一步传出，低沉而平淡的嗓音，没有任何起伏，宛若机器轮转的机械音，不带一丝温度，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刻意剥离了情感，只剩干瘪的骨架。
  “江橙，我们结束吧。”
  瞬时，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，轻微的风声、窗外的鸟啼、院里的泉水声，全都消失在江橙的耳畔。
  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，呆滞地望着他，身体还没想好要做出什么反应。
  结束？
  原本还有些困意的江橙在此刻彻底清醒，她挺直了背脊，脚步也不再有着回房间的欲望，想要回去拿礼物的想法也完全被抛却。
  她定神凝着程远舟，眉头稍微拧起，语气变严肃了几分，“你说结束…是什么意思？”
  她往前进了一步，他却跟着往后退了一步，动作略显僵硬，却在刻意跟她保持距离，完全拒绝她的靠近。
  这细小的动作被江橙收入眼底，她的眉心不住抽动几分，心口传来一阵钝痛。
  很快，程远舟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边周旋：“就是字面意思，反正总有一天，我们都会结束的，不是吗？”
  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，没有她后来认识的那个程远舟的温柔，甚至没有她最初认识的那个程远舟的傲娇，有的就只是空洞的冷漠，不再像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程远舟。
  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警告着她，让她不要靠近，更不要期待。
  江橙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的话。
  反正总有一天，他们都会结束的。
  是，她也是这么想的，就在前天，她还在苦恼着，和程远舟的关系要怎么发展，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和他说结束，只是后来她就直接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，或许是那天晚上她因为眼前的美景深陷进梦幻的躯壳中，忘却了现实，才和他有了昨晚的事。
  现在只不过是程远舟亲手揭开了这层泡影的面纱，让他们都会到了现实，重新面对那个问题。
  只是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？心口的疼痛一阵高过一阵，她却没有任何缓解的办法。
  话语在喉头盘旋许久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嘴唇微微翕动，顺着说下去，可真正到嘴边的话，只剩下了四个字：“你…确定吗？”
  这话问出口，程远舟的冷漠明显有片刻的松懈，可转眼间，他便斩钉截铁道：“确定，江橙，这段时间，就当是我们做了一场荒唐的梦，梦醒了，我们就该结束了，毕竟，你从来没有把我当过你的男朋友，不是吗？”
  他的反问让江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荒唐的梦？如此贴切的形容，原来他和她一直都是一样的想法，开始是荒唐，过程是荒唐，结束更是荒唐。
  她也没有见过，会有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会在上床的第二天就分手。
  哦对，程远舟说的不是分手，是结束。
  他们都算不上男女朋友。
  程远舟说的没错，这一切都是荒唐。
  想到这里，江橙突然笑了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，也没有感受到一点快乐，只有酸鼻的涩。
  她凝视着程远舟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眸，重重地点了点头，“好，结束，我们结束，你说得对，这场荒唐的梦，我们都该醒了，以前的一切就当是泡影，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  说完，江橙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失去所有的支撑，逃离似的飞快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，好在对门就是她的房间，她快速冲了回去，在关上门的那一刻，双腿瞬间瘫软，她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。
  江橙迅速深呼吸着，试图调节自己的情绪，只是一呼一吸间，她的视线便模糊起来，等定睛时，眼前的地毯上却有几滴圆形的水印，江橙下意识抬手触碰到眼下，摸到的却是一手的湿润。
  她心口一惊，她在做什么？
  哭吗？
  很快，她便摇了摇头，快速地抹去了眼角的晶莹。
  没有，她才没有哭。
  没有……
  江橙想要站起来，让自己冷静下来，可刚撑着墙动了动腿，抬眸时却看到放在玄关凳子上的礼盒。
  所有的情绪瞬间埋藏不住，尽数涌上心头。
  好不容易才聚集的力量再一次消散，她又重新瘫坐在地上。
  她怔愣许久，才抬手将礼盒拿到跟前，看着里面她昨天亲手雕刻的船舟，心口的钝痛却更加汹涌，如同潮水般一点点将整颗心脏都淹没。
  江橙捏着礼盒的手渐渐握紧，试图去缓解心头缠绕的窒息，却一点用都没有。
  她到底在做什么？
  当初明明是她先以身入局，也始终坚定着他们会结束这一场荒唐的梦。
  后来她是不想再伤害程远舟了，结束是程远舟主动提的，她的目的也达到了。
  可现在梦醒了，她怎么又开始不舍了呢？
  江橙靠在门上，手里还抱着那个没有送出去的礼盒，一遍又一遍劝解着自己，却始终无果。
  与此同时，另一扇门的背后，程远舟站在门前，透过猫眼看到江橙回了房间之后，瞬间松了口气。
  脸上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卸下，他无奈地转过身，无力地靠在门上。
  从昨晚结束之后，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了。
  他整晚都没有睡着，都在等待着她醒过来。
  短短的几个小时，他将刚才说出口的话和要表现出来的情绪练了个遍，应该是他希望的那个样子吧。
  只有结束了和他的梦，她才能有新的开始。
  当初荒唐的起点是他造成的，也应当由他来结束。
  这个世界上有比他更适合她的人，将她困在身边，只会让他们都痛苦。
  他没有那个能力去给她健全的爱情，就理应把她推得远远的，那样…才不会重复他父母的悲剧。
  只不过程远舟没有想到，当他真的把她推开了，他心底会如此难受。
  就好像他好不容易从黑暗里看到了曙光，现在又亲手将曙光拨开的绝望，心痛像是一场无声的海啸，渐渐席卷他所有的感官，让他变得痛苦不堪。
  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张温暖的床上，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，床上和地毯上的暧昧痕迹就像是一场幻境，将昨晚与现在完全割裂。
  程远舟又低头看着身上被她留下的痕迹，嘴边发出一声嗤笑。
  一切，都结束了。
  两扇不算遥远的门，将他们彻底阻隔开来，也毫不留情地斩断了那个荒唐却又美妙的梦。